Spots:海灘上的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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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PHSea
新故鄉雜誌季刊 第三期 1999 New Homeland Magazine
家園山河系列-海灘上的愚公
撰文●攝影／吳敏菁
海沙攔住了，海灘整淨了，
海邊戲水的人和動植物都回來了。
澎湖隘門
生態復育的傳奇，
都是由一位傻得有勁的老人開始的……
澎湖海底，散佈著珊瑚礁叢林，也孕育了無數螺貝魚蝦等水族生物，牠們在波浪漂擺間，隨著時光流走老去，老去的生命並不死，因為海洋裡也不斷誕生新生命接續傳承。不斷產生的珊瑚礁、貝類、有孔蟲等殘骸，經海浪的不斷沖擊研磨，淘洗成瑩潔的細微顆粒，隨著海流捲帶推送往適合的地帶堆積，形成淡白泛著柔黃光澤的貝殼沙海灘。
沙灘奄奄一息了
幾百萬年來大自然以其不可思議的力量，雕琢出澎湖引以為傲的潔淨沙岸，自古以來人們即利用這些海沙來蓋房子、種植稼物，人們可從來不擔心海沙不夠用，只要海濤依然拍岸，海沙仍會隨著大海的韻律補充。
但曾幾何時，這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然資源，竟因大量的工程需求而成了令人覬覦的謀財商品，除了在陸上拼命開採，也乾脆在海上日夜不停的抽取海底的沙源，將抽走的海沙拿去建築海堤、漁港、碼頭、消波塊。大自然化腐朽為神奇的恩賜，竟被人們以粗暴的方式快速的消耗，很快的時間內，澎湖豐富多變的自然海岸景觀覆蓋了灰濛濛的水泥硬體，不僅醜怪，也改變了亙古以來的潮水流向，很多沙灘或因水文改變，或因沙源不濟不再堆積了，甚至慢慢的消退、絕跡。
「曾幾何時，沙灘怎麼變得又窄又傾斜？」曾經是廣袤無垠的林投、隘門一帶海濱沙灘，不堪十幾年附近海域被默許不停歇的抽取、陸上盜採，雖然近幾年終遭禁絕，然而無情的掠奪，沙灘早已徒俱薄弱的殘軀，奄奄一息的任人遺棄，戲水弄潮的人們不再來了，只有垃圾、枯木、石塊不斷惹身欺侮，海濤依然拍岸，卻喚不回昔日的光彩。
老村長乎人真感心
但是從去年起，甫當選隘門村長的李天育開始為村子這片寂寞海岸展開療傷的工程，他日復一日的浸在沙灘邊，彎腰撿拾大小石塊、垃圾。童年裡美麗沙灘的形象，隨著耳畔不停響起的潮水浪濤一波波的湧上心頭，在他心裡堆積了堅定的信念。
他向村民述說著復育沙灘的理想，他奔走鄉公所與沙灘之間，幾乎以海灘為家。不知是李村長勾勒的遠景，亦或是苦心實幹感動了人心，鄉公所同意雇用怪手，協助將沙灘整平，又接洽埋水管，自己動手興建汲水器，要方便人們海浴後清洗，並獲得上級補助興建了一座涼亭。幾個月以後，這片沙灘越來越乾淨了，提供遊憩休閒的功能亦日益完備。「咱這村長，實在乎人真感心！」村民們都不禁如此說著，逐漸的，村民們也主動的加入了淨灘的行列，黃昏、假日亦逐漸吸引人們前來遊憩、戲水。
去年八月中旬，隘門海灘復育有了初步的成果，村長李天育號召全體村民，向外界公開舉辦了「淨灘、健身趣味競賽活動」，大夥在這片沙灘上玩得不亦樂乎，感受到村民的熱情，也驚豔這片沙灘的魅力。
風吹沙！
夏季結束，帶走了人潮，秋風接著來了，裹著黃金柔毯的沙灘悠悠然依偎著湛藍的大海休息著，偶然秋風猛吹一下捉弄，沙灘也不甘示弱的捲起一抹黃沙嬉戲追逐去也。
今年已六十四歲的李村長，照例每天巡著海灘，沈溺在這片靜謐裡，回憶著自小在這村子長大，爾後任職海二廠十一年，接著調到民航局一待三十年，直到民國八十六年才退休，時間過得很快，兒時的沙灘更在不被注意的時候，被人們以加諸的外力，迅速的改變了樣貌。李天育退休後，支持他競選村長的一個重要的信念便是要復育沙灘，近半年來的辛苦似乎沒有白費，這裡的環境改善了很多。李村長不禁露出了微笑，乍然猛颳起了一陣久久不息的冷風，卻教李天育的微笑迅速凍結了。
冬天來了，東北季風肆意的狂吹，挑釁平靜躺著的海沙，沙灘剎時驚醒了，跟著漫天飛舞，將天染得黃濛濛，終於還是隨風越過臨北截斷沙灘界限的那道海堤，揚長而去了。「風吹沙！風吹沙！」佇立海灘的李天育，早已習慣澎湖的冬天就是這麼一個樣子，卻也忍不住的驚嘆著大自然的力量， 「風吹沙，唉！再吹下去，僅剩不多的海沙豈不都要給掀起！難道辛苦了近年，終究是不敵一季的冬風？」
兩步一竹竿，苦苦護沙
風呼呼的響了一夜又一夜，李天育總是不得安眠，不是怕風的聲音太吵，卻是擔心海灘的沙粒真的給風削走了。輾轉難眠間，忽地靈光一閃，「好，就試試把海沙攔下來吧！」天一亮，馬上買了數百根如小腿般的粗竹竿，底部削尖。又找了成片的細網，便頂著寒冷的冬風，來到海濱作業了。
「就順著北風的吹勢，試看看能否將海沙攔下來吧！」李天育一人扛著一大袋的竹竿、細目網走到沙灘最北端的盡頭，「就從這裡開始吧！」在與北風猛吹的垂直幅線，每兩走步便佈下一根竹竿，根根深入沙地約六十公分，突出地面約一人高度，再縛上細網，如此一道網大約有一百公尺長，一百公分高，看似簡單，但在狂沙撲面的惡劣天候裡作業，李天育縱使鎮日無休，也得要耗費三、四天始得完成。
冬風不留情的襲擊著漠漠黃沙地上，一個埋頭苦幹的老人身軀，人們偶然看得不忍心，也不禁要笑他是傻了，說著：「風幾百年來就是這麼吹的啊！」李天育搖搖頭苦笑說著：「不一樣啊！地貌改變了，沙灘也被破壞得太脆弱了，需要特別保護，就試試看吧！」
大夥也只能以將信將疑的心情等待，有時才掘個洞，將埋竹竿，便又給迅猛的狂風呼的一聲覆上了，這時村民們也會主動來幫忙扶竹竿、綁上護樁，風頭上細沙如漫天暗器朝人亂打一通，也無暇招架，只能強忍著，真是一件苦差事。
二百台卡車的厚禮
不過幾個星期，最北端的第一道攔沙網底部堆高了厚厚的一沙層了，李天育評估若再繼續堆積下去，攔沙網終給壓垮，頓時有了主意！於是往南又再架起了第二道的攔沙網，同樣的不出幾個禮拜，第二道攔沙網也要超過負荷了，如法炮製，李村長繼續架起第三道網、第四網，整個冬季總計架起有八道網之多。
三月，冬風飄然遠離，李天育收起了攔沙網，細綿綿的沙子鋪滿沙灘，沙灘增厚了，意想不到冬風遺留了這麼的一份「厚禮」，春天裡，李天育欣喜若狂的在海濱捧著一把又一把的海沙，想要確定這份真實，柔沙總是抓不住的往指縫間瀉去，李天育的眼淚也跟著從眼眶邊緩緩的溢出，這金黃柔毯啊，至少得二百台卡車的運載量呢！
一聲廣播，全村大行動
一刻不得閒的李天育，不久又聽聞湖西鄉公所有一台無法使用的沙灘清潔車，熟諳機械操作的李天育覺得多麼可惜呢！找了師傅，一起把這台機器修好了，從此，李天育一大清早便開著這輛紅色的沙灘清潔車，來來回回在沙灘行駛，沙灘車每開了一百公尺，李天育便下車將車底部攔起的石塊撿起。也號召村民一起參與，只要一聲廣播，幾百民村民便集聚來淨灘。
隘門沙灘的名氣，一天響過一天，不僅成了村民共同的驕傲。每逢假日，也吸引大批來自各地的戲水人潮，當李天育聽聞有遊客遭水母螫吻，馬上又動腦筋在戲水海域外圍，架起了攔網，增加海域游泳的安全性。
李天育復育沙灘的心力，從一些小事情即可看出，有一次他出國，仍天天打電話回村子詢問沙灘的一切，恰逢那陣子有豪雨，他人在國外，真是擔心極了，一回國，中午才踏進家門，下午人又在海灘開著沙灘清潔車來回淘撿石塊，在海濱休憩的村民看到村長都嚇了一跳，馬上熱切的打招呼，一邊訴說著要找人來修路燈啦，水溝要清啦……等等拉拉雜雜的繁瑣村務，一邊也對李村長奉獻與做事的能力讚不絕口。
豐富生態好驚喜！
人們總津津樂道隘門沙灘復育成功，是一則人定勝天的傳奇，也是創造現代桃花源的動人故事，然而傳奇還沒結束呢！七月下旬，受熱帶性低氣壓影響，浪頭晃動的攪混著海水，為恐攔水母網遭湧浪打壞了，李村長號召了幾個村民一起把網子收起來。沒多久，清晨四時許，習慣來此運動的村民劉正男等，發現了一隻綠觿龜正伏在沙地產卵呢！這是三十年來頭一遭，也是澎湖地區除了望安、山水之外，第三個再發現有綠觿龜上岸產卵的海灘，消息傳出，村民們驚喜不已，有的說是上天送來的禮物，有的說連綠觿龜也來證明這片沙灘的美麗可親呢！
綠觿龜的現蹤，除了讓人們驚喜，也顯示了沙灘除了提供人們休閒，亦蘊含豐富的生態面向，值得正視。發現綠觿龜、也是甫從西溪國小退休的老師劉正男這時提出了在海域設網是否恰當的疑慮，指出若不是將網收拾起來，綠觿龜可能遭到攔阻，而不得上岸呢！同時，也表示近日來在沙灘盡頭的最北邊，欣喜發現了沙地裡漫點了點點如心狀對稱的綠葉，仔細觀察，確定它正是被呼籲保育的「濱剪刀股」的稀少植物。劉正男解釋，濱剪刀股為典型的沙地植物，在沙灘普遍遭開發為遊憩區，亦或遭抽沙、盜沙的破壞之後，這類植物變得相當希罕。
濱剪刀股屬菊科，最大特徵為莖匍匐在沙地裡生長，僅葉片露出沙面，開黃色的花朵，劉正男向村長李天育與村民說明保留自然生態的重要性，這些植物從沙灘北邊開始附著生長，將有牢固沙土的作用，或許從此不再害怕北風。同時，沙地有植物蔓生，也吸引海鳥停佇休息、甚至築巢孵蛋呢！
人人動手，未來更美
這些發現與想法，給了隘門沙灘一個更不一樣的未來，村長李天育與村民們同意，淘沙篩選石塊的沙灘清潔車將不開到沙灘北邊，除了遊憩之外也要保留自然植被區，讓更它生機盎然，同時避開綠觿龜上岸產卵的週期，爾後除了週末、日人潮較多的時候，不再海中佈網，一切設施皆以兼顧沙灘提供的休憩功能與維護自然的生態樣貌為原則。
由於戲水人潮日多，有了再蓋幾座涼亭的呼聲，隘門村民們也開始思考，什麼樣形式與材質的涼亭才可與環境融合呢？他們亦正竭盡心力在構想，通往沙灘的交通路徑要如何美化，停車場該如何設計，推而廣之，就連村裡連接海濱的巷道，也得來個環境整頓，讓遊客們來的同時，也領略到隘門村子的特色與美麗。
故事仍然在發展當中，而這一切，村民們都同意：是從海濱邊，那個不是忙著到處溝通，便是鎮日浸在沙灘的傻子開始的。
